25年前早上的医院里,我出生了。可能因为天气太冷,一直哭个不停,奶奶便一把把我贴到自己肚子前面取暖。那一年,我妈还是个天真任性的“大姑娘”,我爸还怀揣着尚未实现的梦想。
我出生后没几年,我爸决定从商了,他不喜欢被校领导束缚自由;更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希望家里人能因为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富足的生活。自打我记事起,我们就住在离我爸兔子厂不远的一个小屋子里面。屋前是一个大院,有一口井,进屋子是两个小隔间,一个小隔间摆着几个小木头凳子,还有一个灶台,另外一个小隔间挤满了一张床。那时候我爸无时无刻不在跟客户打电话,我跟我妈就在旁边暗暗嘲笑他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却讲出极蹩脚普通话。那时候我的快乐是听陈红的《常回家看看》,我会把磁带翻来覆去的听,直到能跟着唱完;还有就是喝AD钙奶,但后者通常需要跟我妈使劲卖萌才能得逞。
我快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攒了一些钱,我们搬去了莱州。在那里,我度过了整个青少年时代。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事情的起因是有一次我们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她先到了门口,我抱着一大堆作业姗姗赶来的时候,看到了她。她也在看我,目光清澈干净,满是小女生的懵懂和好奇。然后我就喜欢上了她。我会幻想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们家楼下,然后拉着她一起玩,一起聊天,幻想她跟我说“我喜欢你”。我会因为换位置的时候换到跟她近就暗暗高兴好久,会编很久理由跟她要QQ号,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要到之后回家赶紧加她的好友,会在她跟前逞强表演跑着一脚下两个台阶,也会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拿雪球扔她来表达自己的喜欢。那时候学习压力不大,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思考,也不用担心未来种种,脑袋里面就几乎只是她。但那种喜欢大概是不需要结果的,就是暗戳戳的喜欢,是那种“今天又看到你了,我真高兴!”的喜欢。
再后来,我来了美国念大学。送我走的时候我妈得意的跟我说“不知道为啥那些家长送孩子的时候总是哭,有啥好哭的,去美国读书是好事啊!”。后来有一次来美国看我,在麦当劳跟我道别之后哭成了泪人。自打来美国之后,经历了无数次的道别:跟住了许多年的房子道别,跟童年时期的朋友们道别,跟大学道别,跟亲人道别……跟我妈一样,刚开始对道别我也木讷,但它渐渐的变成了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每一次道别之后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见,也不知道往后还能跟此刻正在道别的人一起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离别。人总是要开启新生活的,但某一年夏天奶奶在我家楼上摇下窗户冲我使劲喊”再见“的场景每想起来还是泪目。在一次次的道别中,我也长成了大人。
25年后,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理想主义,孑然一身。某次听《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时不觉泪目,我惊觉我身体里的理想主义和从我爸身上继承的温和性情,已经在25岁的年纪发展出了一份深情。它让我更加珍惜一路走来的每一份感情,深知它们共同组成了我生命本身。讽刺的是,太久的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带给了我共情能力,也让我对大多数的人际关系萌生了厌烦情绪,现实中的关系大多需要为满足双方对彼此感情不对称的期许而浪费时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面说过人的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我深感赞同。然而理想主义体质的副作用还是茫茫远了我的登高路:对世界的判断若非通过理性,很多的事物、错综的物事关系于我而言是暧昧不清的。在暧昧不清中,便产生了自大,也产生了犹豫、徘徊,而最终容易落入做事“始乱终弃”的循环圈里面。我一直羡慕三毛爱荷西胜于自己的生命,也一度希望自己能找到高于我生命的人和事,给我“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决心。但既然还在登高,对于理想,对于感情,便不敢在当下奢求有“为伊憔悴”的际遇。不过我总相信自己会找到它们,而不是一头扎在自己构建的理想世界里,优柔寡断,最后变成一个自嗨的人:我有更强的生命力,而这份生命力是自嗨所满足不了的。